孔子为人“温良”,弟子有夫子恭俭让

孔子为人“温良”,弟子有夫子恭俭让

孔子为人“温良”,弟子有夫子恭俭让

孔子为人“温良”,弟子有夫子“温良恭俭让”的深切印象;与此谦和敦厚气象相应,《论语》所见,孔子的思想也深蕴一种厌骄狂、喜谦逊的礼让精神,如:孔子偏爱“木讷”,反感“巧言令色”;倡导“君子泰而不骄孔子为人“温良”,弟子有夫子恭俭让,小人骄而不泰”(《论语·子路》),又如“子曰:君子无所争”(《论语·八佾》);欣赏“无伐善,无施劳”;赞赏谦退忍让,“子曰: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论语·泰伯》)。有关孔子的谦让之论,笔者已有专文论述,有兴趣者可参阅①。本文想探究的是,孔子为什么如此喜欢谦和与谦让,如此推崇“不伐善”呢?其原因当然是复杂和多重的,我们着重从人文因素方面,即孔子所景仰和追慕的先贤、先祖和圣王三个侧面,试勾勒孔子谦德思想的历史渊源。

一、先贤“上善若水”的风范

孔子“不伐善”之论,从切近的思想资源来说,当与其所“严事”即其所尊敬的师友密切相关。《史记·仲尼弟子列传》称:“孔子之所严事:于周则老子;于卫,蘧伯玉;于齐,晏平仲;于楚,老莱子;于郑,子产;于鲁,孟公绰。数称臧文仲、柳下惠、铜鞮伯华、介山子然,孔子皆后之,不并世。”文中的“严事”,意特别恭敬地对待和问学于这些先生。固然他们来自不同诸侯国、身份也不同,性情也各异,但他们大多数都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低调谦虚。

如老子,史称“修道德,其学以自隐无名为务”(《史记·老子韩非列传》),“清虚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汉书·艺文志》)。确实,《老子》中充满了此类思想。在其哲学中,道是世界的本源和主宰,而道却是极其低调的,即“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老子》第10章);老子最为推崇的美德,是柔顺不争的水性,“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老子》第8章),“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老子》第78章)。老子最为推崇的智慧是不争而常胜:“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孔子为人“温良”,弟子有夫子恭俭让,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老子》第22章)正因为老子心仪“不自伐”“不自矜”,故当孔子前来问学时,他劝勉孔子要谦虚:

孔子适周,将问礼于老子。老子曰:子所言者,其人与骨皆已朽矣,独其言在耳。且君子得其时则驾,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吾闻之,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去子之骄气与多欲,态色与淫志,是皆无益于子之身。吾所以告子,若是而已。

孔子去,谓弟子曰:鸟,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为罔,游者可以为纶,飞者可以为矰。至于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邪!(《史记·老子韩非列传》)

文中孔子盛赞老子为龙云云,或许有后人修饰,但老子贵弱的价值取向,警惕骄傲的忧患意识,对孔子影响深远,在孔子言论中留下了明显的烙印。如孔子鄙弃“巧言令色”,反感“巧佞”,就深契老子的去“骄气、态色”之戒;孔子去争尚让的谦抑思想,与老子贵弱、贵水之论,精神上也是完全合拍的。又如晏子、子产,既是春秋时期的著名贤相,又是低调立身的楷模。先说晏子,他出身名门,曾出仕齐灵公、庄公、景公三朝,虽然位高权重,但“节俭力行重于齐。既相齐,食不重肉,妾不衣帛”;他克己守礼,曾拒绝齐景公给他换房。原来他住的地方靠近市场,“湫隘嚣尘”,齐景公要给他调换房子,他婉谢了:“君之先臣容焉,臣不足以嗣之,于臣侈矣。且小人近市,朝夕得所求,小人之利也,敢烦里旅?”后来,齐景公乘他出使晋国,“公更其宅。反,则成矣。既拜,乃毁之,而为里室,皆如其旧,则使宅人反之,曰:谚曰:非宅是卜,唯邻是卜”(《左传·昭公三年》)。晏子再次拒绝齐晏公的好意,生动地说明晏子持身谨严的力行朴实之风。

下面这个故事更为生动地诠释了晏子的谦抑自持。“晏子为齐相,出,其御之妻从门闲而窥其夫。其夫为相御,拥大盖,策驷马,意气扬扬甚自得也。既而归,其妻请去。夫问其故。妻曰:晏子长不满六尺,身相齐国,名显诸侯。今者妾观其出,志念深矣,常有以自下者。今子长八尺,乃为人仆御,然子之意自以为足,妾是以求去也。其后夫自抑损。”(《史记·管晏列传》)文中“志念深矣”,显然与“意气扬扬甚自得”相反,是一种自持、不张扬的谦抑气象,显示晏子为人的沉稳内敛,即自我“抑损”。后人以为晏子所以能历任三朝元老,正在此品格:“其在朝,君语及之,即危言;语不及之,即危行。国有道,即顺命;无道对儒家思想礼 仁 孝悌 忠恕 中庸做阐述对儒家思想礼 仁 孝悌 忠恕 中庸做阐述,即衡命。以此三世显名于诸侯。”(《史记·管晏列传》)晏子之所以如此立身处世,与其对谦让的认知是密切相关的。在他看来,让是一种美德,是道德的根本。晏子谓桓子曰:“必致诸公,让,德之主也,让之谓懿德。凡有血气,皆有争心,故利不可强,思义为愈义,利之本也,蕴利生孽,姑使无蕴乎?可以滋长。”(《左传·昭公十年》)可见,晏子之所以“志念深矣”,其来有自。

再看子产。他是春秋时郑国著名的贤相。《左传》中记载他的事迹很多,其间有一点甚为突出的,就是他居功不傲,谦让有礼。“郑伯赏入陈之功。三月,甲寅朔,享子展,赐之先路三命之服,先八邑。赐子产次路,再命之服,先六邑。子产辞邑,曰:自上以下,降杀以两,礼也。臣之位在四,且子展之功也。臣不敢及赏礼,请辞邑。公固予之。乃受三邑。公孙挥曰:子产其将知政矣!让不失礼。”(《左传·襄公二十六年》)文意是说子产辞谢郑伯赏赐的六个城邑,并强调征服陈国的功劳是子展的,自己居位第四,不应受此厚赏,最后只接受了三个城邑。所以,当时另一位贤相公孙挥夸他“让不失礼”,他还推测子产因此谦虚的品性,很快就会“知政”,即执掌郑国的国政。后来,子产果然位居公卿。

再如蘧伯玉。在孔子“严事”的诸位中,他可谓是最特别的,因为他和孔子交往最为持久与密切。蘧伯玉也是一位低调持身的典型,他出身世家,父亲蘧无咎是卫国名大夫。蘧伯玉曾历仕卫献公、殇公、灵公三代国君。在卫国他有很高的威望,以至史鱼决然要用“尸谏”的极端方式,吁请卫灵公重用蘧伯玉(《韩诗外传》卷七)。史称蘧伯玉“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非”,是一位常三省其身、自律严而善于改过的人。《论语·宪问》中就有这样的记载:“蘧伯玉使人于孔子。孔子与之坐而问焉,曰:夫子何为?对曰:夫子欲寡其过而未能也。使者出。子曰:使乎!使乎!”文意是说蘧伯玉派人问候孔子,孔子问使者:蘧伯玉老先生在忙什么呢?使者答:老人家整天想减少错误,但未能完全做到。孔子听过很感动,也夸赞使者回答得好。孔子之所以很感慨,因为“寡过”不仅体现出了一种“止于善”的道德追求,而且也显示了一种躬自厚而薄责于人的“隐括”品格,此恰为孔子所极为赞赏的:“外宽而内正,自极于隐括之中,直己而不直人,汲汲於仁,以善自终,盖蘧伯玉之行也。”(《孔子家语·弟子行》)

历史上还留传有蘧伯玉“不以冥冥堕行”的慎独故事。“灵公与夫人南子夜坐,闻车声辚辚,至阙而止。南子曰:此蘧伯玉也。公曰:何以知之?南子曰:礼,下公门,式路马,所以广敬也。君子不以冥冥堕行。伯玉,贤大夫也,敬以事上,此其人必不以暗昧废礼。公使问之,果伯玉也。”(《淮南子·原道训》)文意是表扬伯玉夜里车过公门,依然守礼静行,即所谓“下公门,式路马”,南子深深嘉许他“不以暗昧废礼”的慎独修养。《淮南子》还表扬这种修养是一种纯粹的内圣精神:“夫忠臣孝子,不以昭昭伸节,不以冥冥堕行。盖其礼根于心,形诸外,悉出于至性至情,而非矫揉造作为之也。伯玉之不以暗昧废礼,且能见信于深宫,而南子之智,实能及之,则加卫灵公一等矣。”(《淮南子·原道训》)蘧伯玉如此“不以暗昧废礼”,既生动诠释了其“志念深矣”的自持,也显示了“自极于隐括”的自律与克己复礼。

上述孔子所“严事”的春秋智者,大多与孔子同时或略早,孔子与他们有过直接或间接的交往。如孔子曾问礼于老子,孔子熟悉子产的故事,曾盛赞他为“仁者”,子产辞世时,“孔子闻之为泣曰:古之遗爱也!”晏子曾劝阻齐景公重用孔子,想孔子对晏子也不陌生。当然,诸位“严事”者中间,蘧伯玉和孔子交往是最深的。虽然伯玉长孔子30多岁,又是卫国人,但俩人交往密切,感情深厚。孔子周游列国14年,其中10年在卫国,9年居蘧伯玉家;伯玉还曾派使者问候孔子(如前引),孔子对伯玉的品格有很深的体认。子曰:“直哉史鱼!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论语·卫灵公》)没有密切的交往,是难以产生这种体悟的。

众所周知,孔子一生好学,倡“三人行,必有我师”,而且主张“择友胜己”,他对当时的智者以及早于他的许多先贤,都抱有虚心求学的态度;而如此切近的交往和问学,孔子对所“严事”的贤哲们之低调的立身行事以及思想主张,从逻辑上说不能不有所体察和了解。客观上与贤者近,主观上孔子又“严事”,所以说孔子汲取上述贤者的低调思想是合情又合理的。事实上,子产的让功,就是孔子不伐善思想与生动人格的范例,晏子的自持与谦让为美德,与孔子夸赞让为至德是如出一辙的,而伯玉的自觉寡过,则直接启发了孔子的忠恕之道以及宽厚待人的谦逊精神。

二、先祖“三命兹益共”的家风

孔子思想中的不伐善思想,还与其先人的谦抑守弱,有着某种血缘家族上的内在联系。据文献记载,孔子为“圣人之后”,是殷遗民后人。其先祖可上溯至微子启,启的后人弗父何,何生宋父周,宋父周生世子胜,世子胜生正考父,正考父生孔父嘉;孔父嘉之曾孙孔防叔避乱于鲁,防叔生伯夏,伯夏生叔梁纥,叔梁纥生孔子。上述孔子的先人中多有了不起的人物,且富有谦逊退让的品性。如微子启,史称商纣王的庶兄,为人明智而果毅,在屡次进谏商纣王不果后,他选择了离开纣王。“微子曰:父子有骨肉,而臣主以义属。故父有过,子三谏不听,则随而号之;人臣三谏不听,则其义可以去矣。于是太师﹑少师乃劝微子去,遂行。”(《史记·宋微子世家》)微子启不仅明智,而且能忍辱负重。“周武王伐纣克殷,微子乃持其祭器造于军门,肉袒面缚,左牵羊,右把茅,膝行而前以告。于是武王乃释微子,复其位如故。”(《史记·宋微子世家》)文中的“肉袒面缚”“膝行而前”等,描述的都是一种极度的谦屈之状,这固然是历史上亡国之君向战胜者表示顺从的惯常之举,但它也显示了微子启卑以自守的谦抑精神。

其后人弗父何,历史上也以谦退礼让闻名。据《左传·昭公七年》,弗父何本为宋国嗣君,但他主动将权位让于其弟弟宋厉公,史称“礼让为国”。其后嗣正考父,更是谦逊的典型。史称他佐宋戴公、宋武公、宋宣公,是位三朝元老。但他位越高,为人却越低调:“三命兹益共。三命,也。言位高益共。故其鼎铭云:一命而偻,再命而伛,三命而俯,循墙而走。亦莫余敢侮,于是,鬻于是,以糊余口。”(《左传·昭公七年》)文中的“三命”意指官拜上卿,“共”意指恭敬;而偻、伛、俯均为弯腰曲身之意,只是程度渐趋厉害;所谓“循墙而走”,旧注为“不敢安行”,即行路更加小心翼翼了;“ ,鬻”是指或稠或稀的粥,意生活至俭,不敢钟鸣鼎食。整个文意是说正考父之为人,久居高位,但为人谨严谦抑,而且官职越高,不是趾高气扬,反而是更加诚惶诚恐。故而他在家庙的鼎上刻文自警:初官即要放下身段(偻),升职则需倍加谦己下人(伛),再晋升则更要尊人卑己(俯)。所以古人感叹:“其共也如是。”

在盛行宗法血缘的传统社会,由于血脉上的一系,祖上的荣光也是后人的骄傲,更是后人理应光大的神圣职责。注重孝悌的孔子更是注重这一点。他强调孝的基义是继承并弘扬先人之志,用他的话说是“无违”,即“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论语·为政》),是“不改父道”,“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论语·学而》)。在《孝经》(第一章)中,孔子则更明确地强调,孝的关键在于光大先人的美德与美名:“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大雅》云:‘无念尔祖,聿脩厥德’。”祖先有如此恭敬谦逊的美德,孔子是必然会仿效和学习的,而且也有愿望和动力作理论上的阐发与宣扬。所谓“慎终追远”,将祖上的谦让美德传承光大。

其实,早在春秋时期,鲁国名臣臧孙纥,既对孔子先人的此类品德非常推崇,也认为孔子完全继承并具备了这一品德。“圣人有明德者,若不当世,其后必有达人。今其将在孔丘乎?我若获没,必属说与何忌于夫子,使事之而学礼焉,以定其位。”(《左传·昭公七年》)确实,孔子之所以主张“君子矜而不争”,鄙弃张狂的“巧言令色”,倡导“和”与“让”,与其祖上的“偻、伛、俯”之“共”,是有着低调守弱的内在一致性的;孔子之所以主张有若无,之所以赞赏太伯三让,与其祖上的让国,在价值取向上也是一致的。可以说,孔子先人的言行,为其“不伐善”的谦让思想,奠定了可资“追远”的人格典范和深厚的门风渊源。

三、圣王“三以天下让”的至德

中国古代盛行圣王崇拜,除了神圣的光环和极致的智慧外,圣王的德性也都堪称至善的,而其间的一大美德就是厚德载物的谦让。舜就是其中的一个典型。据史书记载,“舜年二十以孝闻”,是个大孝子;“盲者子。父顽,母嚚,弟傲,能和以孝,烝烝治,不至奸”。舜之所以以孝名,因其所处的家庭非常特别:

舜父瞽叟盲,而舜母死,瞽叟更娶妻而生象,象傲。瞽叟爱后妻子,常欲杀舜,舜避逃;及有小过,则受罪。顺事父及后母与弟,日以笃谨,匪有解。瞽叟尚复欲杀之,使舜上涂廪,瞽叟从下纵火焚廪。舜乃以两笠自扞而下,去,得不死。后瞽叟又使舜穿井,舜穿井为匿空旁出。舜既入深,瞽叟与象共下土实井,舜从匿空出,去。瞽叟、象喜,以舜为已死。象曰:“本谋者象。”象与其父母分,于是曰:“舜妻尧二女,与琴,象取之。牛羊仓廪予父母。”象乃止舜宫居,鼓其琴。舜往见之。象鄂不怿,曰:“我思舜正郁陶!”舜曰:“然,尔其庶矣!”舜复事瞽叟爱弟弥谨。于是尧乃试舜五典百官,皆治。(《史记·五帝本纪》)

在这样一个家庭中,舜忍让长辈,包容同父异母之弟,忍受极端的不公平,甚至有意的加害。史书中这类匪夷所思的描述,显然是为了突出和强化舜超常的承受一切苦难的殉道精神,以及包容一切的无以复加的忍受力和宽容精神,这或许也是上古时代“罪在朕躬”的圣王应有品性。文献中还描述,舜所到之处,皆谦让成风:

舜耕历山,历山之人皆让畔;渔雷泽,雷泽上人皆让居;陶河滨,河滨器皆不苦窳。一年而所居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尧乃赐舜衣,与琴,为筑仓廪,予牛羊。(《史记·五帝本纪》)

从上述史料来看,舜既让家人,也让乡邻,其谦抑之德是很深厚的,也正因此,他深受帝尧嘉许,而让其承续王位。继殷而起的周王朝,也有好几位秉德谦逊的圣王。如古公亶父,为人民的安危与福祉,也为光大后稷之业,他断然退让戎狄:

古公亶父复修后稷、公刘之业,积德行义,国人皆戴之。薰育戎狄攻之,欲得财物,予之。已复攻,欲得地与民。民皆怒,欲战。古公曰:“有民立君,将以利之。今戎狄所为攻战,以吾地与民。民之在我,与其在彼,何异。民欲以我故战,杀人父子而君之,予不忍为。”乃与私属遂去豳,度漆、沮,逾梁山,止於岐下。豳人举国扶老携弱,尽复归古公於岐下。及他旁国闻古公仁,亦多归之。于是古公乃贬戎狄之俗,而营筑城郭室屋,而邑别居之。作五官有司。民皆歌乐之,颂其德。(《史记·周本纪》)

又如吴国始祖周太伯,为周朝的长远和整体利益,为避免因权位而滋生的争夺,主动放弃王位继承,远走他乡:

吴太伯,太伯弟仲雍,皆周太王之子,而王季历之兄也。季历贤,而有圣子昌,太王欲立季历以及昌,于是太伯、仲雍二人乃奔荆蛮,文身断发,示不可用,以避季历。季历果立,是为王季,而昌为文王。太伯之奔荆蛮,自号句吴。荆蛮义之,从而归之千余家,立为吴太伯。(《史记·吴太伯世家》)

历史上还有种说法,说太伯是三让王位。如《史记》“正义”引江熙语称:“太王薨而季历立,一让也。季历薨而文王立,二让也;文王薨而武王立,三让也。”(《史记·吴太伯世家》)孔子感叹“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则揭示早有“三让”之说了。明末清初的顾炎武,则从更宏阔的历史视角界说了“三让”,隐喻其意义深远:“则泰伯之时,周日以强大矣。乃讬之采药,往而不反。当其时,以国让也。而自后日言之,则以天下让也。当其时,让王季也。而自后日言之,则让于文王武王也。有天下者在三世之后而让之者,在三世之前,宗祧不记其功,彝鼎不铭其迹,此所谓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者也。《路史》曰,方太王时,以与王季,而王季以与文王,文王以与武王,皆泰伯启之也,故曰三让。”(《日知录集释》卷三)

太伯所礼让的周文王,也是一位德性深厚的圣王,且富有谦德。史称:公季卒,子昌立,是为西伯。西伯曰文王,遵后稷、公刘之业,则古公、公季之法,笃仁,敬老,慈少。礼下贤者,日中不暇食以待士,士以此多归之。伯夷、叔齐在孤竹,闻西伯善养老,盍往归之。太颠、闳夭、散宜生、鬻子、辛甲大夫之徒皆往归之(《史记·周本纪》)。

周文王的谦让之德,也是化风成俗,“耕者皆让畔”:西伯阴行善,诸侯皆来决平。于是虞、芮之人有狱不能决,乃如周。入界,耕者皆让畔,民俗皆让长。虞、芮之人未见西伯,皆惭,相谓曰:“吾所争,周人所耻,何往为,只取辱耳。”遂还,俱让而去。诸侯闻之,曰:“西伯盖受命之君。”(《史记·周本纪》)周文王的德让之风,与虞舜颇为相似,这或许也是他们获得“诸侯”拥戴的重要因素。在更为广泛的意义上,也是圣王之为圣王的德性要义。在中国古代史传文化中,圣王固然不乏建构的想象成分,但作为文明的积淀和象征,圣王又常常是止善与至德的符号,喻示着希望与未来,“帝者,谛也,象可承也;王者,往也,天下所归往”(《白虎通义》卷一)。所以,中国古代一直涌动着“法先王”的深厚传统。这一传统其实蕴含着对进步的强烈期待,正是在此期待中,人们对圣王无比向往,也真诚膜拜。圣王的一切,都是学习的榜样。

孔子晚年倾心于文献整理,是非常熟悉历史的。史称:“孔子之时,周室微而礼乐废,《诗》、《书》缺。追迹三代之礼,序《书》传,上纪唐虞之际,下至秦缪,编次其事。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徵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足,则吾能徵之矣。’观殷夏所损益,曰:‘后虽百世可知也,以一文一质。周监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史记·孔子世家》)能言夏礼、殷礼,可见孔子对上古历史文献是了然于心的对儒家思想礼 仁 孝悌 忠恕 中庸做阐述,揆诸文献,孔子还细心研撰过圣王的故事,史称:“孔子序列古之仁圣贤人,如吴太伯、伯夷之伦详矣。”(《史记·伯夷列传》)其实不仅熟知,孔子对远古圣王尤其是周王美德,是很崇敬的:“子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与焉。”(《论语·泰伯》)旧注“巍巍,高大之称”,可见尧、舜、禹在孔子心目中的崇高地位。孔子还无限向往地说过:“子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论语·八佾》)

当然,孔子尊崇远古圣王有着多重原因,如他们的“则天”“成功”“有文章”等,但除此之外,圣王的谦德是其中的一个重要因素。上面引文中“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与焉”,就包含了功成而不居的谦退意思;而孔子所盛赞的周德,其实就是谦抑的美德:“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可谓至德也已矣。”(《论语·泰伯》)文意是说殷纣之际,周文王为西伯而有圣德,天下归周者三分有二。但是,周文王仍然以谦卑自持而“服事殷”。这里固有“小不忍则乱大谋”的智慧,但更有谦忍的远大之念。而对于周太伯让王位的故事,孔子更是热情赞叹:“子曰:‘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圣王本就是学习的榜样,而孔子又如此熟悉古代圣王的事迹,上述的“魏魏乎”以及“至德”云云,更显示孔子无比仰慕圣王的谦让之德,孔子受其浸染和激发,自是情理之中的。

孔子曾说过:“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论语·季氏》)这里的“畏”是敬畏,是崇敬中的追随,其间包含着对往圣先贤观念与言论的谨守与遵循,也包含着对往圣先贤所创造和传承文化传统的尊重与珍视。在历史的意义上,不论是先贤、先祖还是先圣,他们的谦让之德都汇聚成了一种人文化成的传统,即“允恭克让”,而怀有“三畏”情怀的孔子,必然会受到这一传统的熏染,也必然会自觉弘扬往圣先贤所缔造的“克让”传统,因为这一传统结蒂于往圣先贤的创造,所以它是普遍真理,也是绝对的正义。换句话说,这一传统先在的合理性,使孔子自觉而主动地接受了它,并使其融入自己的“不伐善”理论主张中。

注释

①具体内容参见《孔子不伐善》,刊《光明日报》2017年9月2日国学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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