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阅声之邀:印度生死书奥义,何以如此?

瑜阅声之邀:印度生死书奥义,何以如此?

闻中引言◎

最近,受《瑜伽》杂志的瑜阅声之邀,有幸与中国艾扬格瑜伽学院的陈思院长,云南大学的朱彩虹博士一起,从印度的疫情问题开始,逐渐深入地讨论印度人的生死学、印度的文化与宗教现象。这里把自己的话语分享在这里,供友道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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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中老师:

好的,谢谢陈思,谢谢瑜阅声的邀请。说实话,目前我们整个感受其实是很悲戚的,毕竟,作为一个热爱中国、热爱印度这两个古老文明的读书人,是非常难过的。可以说,就在这么一个时代的大劫难中,我们所在的世界正在上演菩提树下悟道的佛陀所教诲于我们的无常功课,身处一个生死劫的现场当中。

当然,就生死观念而言,印度文化确实有它独特而深邃的地方,一个古老的文化对生死的哲学与宗教上的洞见,自有其卓异而殊胜的地方。但不管怎么样,无论是对生命也好,对死亡也好,有着一种深入的探究与洞见本身,并不能够给我们带来缓解这种生命去世的难受。

我个人在自己的研究、书写,还有翻译的书当中,确实有不少是涉及到印度的生死学内容的,尤其是印度的奥义书。我曾经把印度的四部奥义书著作合在一起,把它取了一个名字,就叫《印度生死书》,当时把奥义书取名为《印度生死书》,何以如此?因为,《奥义书》就是解决生死难关的文献,透过了对生与死的深刻洞见,带来对整体存在有熠熠生辉的一种理解。所谓“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所以干脆就取名为《印度生死书》。当然,在印度不仅只有以《奥义书》为主体的这么一种生死学问。

多年前,我们首先被这个话题触及的,可能跟前一些岁月一部非常畅销的书籍有关系,那就是《西藏生死书》,其传播的信息其实是佛教的一种生死学,因此而来的相关书籍也纷纷出现在人们面前。《西藏生死书》是索甲仁波切所著,他以藏传佛教的背景来谈论死亡的艺术,甚至技术。当然会涉及到对生命存在与离去的深刻理解,这是由印度的佛陀开启出来的生死学智慧。当然佛家生死观的哲学思考,在印度,不光是佛教的,还是非佛教的,其整个文化里面,确实有一个特质区别于其他的民族,那就是一个核心的概念,就叫轮回,这是印度主流文化对生命和死亡思考的一个根本性背景,就是人的生命的存有和人的生命的消亡,有一个特殊的背景,其实都带着一种对轮回的理解。

如果讲得更细致一点,譬如奥义书里面,就有一部叫做《卡塔奥义书》的文献。这是非常古老的十三部核心奥义书之一。它就在谈论着一个婆罗门少年纳西卡塔与死神阎摩的对话,追问人的肉身死后,究竟还剩下什么?这是一个非常精彩而富有深度的对话,也应该是人类最古老的对死亡进行系统探讨的文献之一了。你会发现印度人在面对死亡时有一种特别的勇气。相比之下,同样的问题虽然也会在别的民族涉及,比如说,像古希腊人在探讨的时候、在基督教系统中,他们有时候会回避这个问题的锋利性,然后干脆就许诺了一个世界,譬如天堂,譬如另外一种对死亡之后灵魂的安顿。而在我们中国,往往就把这个问题消解掉,我们更重要的可能就是关注在此岸生命里头,去展开人世意义的建构。这个跟印度文化的不同,就在于印度人有无畏的探究死的勇气。我们说了,虽然这种生死学在中国的文化里面也是有的,但它很难成为主流哲学,像中国的庄子,在好多的篇章里都涉及到类似的话题;在西方则有苏格拉底、伊壁鸠鲁等人,这些哲人也会有对死亡问题的一种探问,但很难成为一个像印度人这样一个直面的、毫不避讳的对生死问题展开哲学追问的文化群体。这似乎是很奇怪的,如果从文化发生学的角度去理解的话,很可能就跟印度人的气候、地域,以及由此带来的这种生死无常、人生脆弱等现象密不可分,里面隐藏着生命的严峻与艰难。

是的,我们一般都会去思考一种文化的形成,必是有该文化形成的原因。比如说,印度人对生命无常的体会,人的生命如同尘埃一般的脆弱不堪,尤其是生活在一些特别艰难的社会环境当中,比如说像中国的西藏、比如说像印度的某些区域,就容易形成对世界与生命世界是一个苦海,那么人生究竟应该怎么样从苦海当中摆脱出来呢?那不一样的理解。在佛教里面,我们最常见的概念之一,就是形容这会涉及到对生和死的一种深入追问,其实,就“轮回”概念而言,不仅仅是解决这一生一世的问题,还会涉及到这样的生命流转怎么趋向于不再轮回,所以,他们要谈的是更根本性的问题,这就产生出他们的文化里面很重要的一些系列思想,你说是哲学上的洞见也好,或宗教的一种思考也好,都会跟其他的民族不一样。但是,话要说回来,不管他们在生死学上有多少深刻的发现,一点也不能够给我们以某种理由,从而带来一种对生命的漠视,减缓一种对病痛的悲伤,还有,就是一种对于人类的无常命运的感同身受的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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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中老师:

我来补充一点,印度人在哲学上对死亡的一些看法,也许在哲学上或者宗教上,确实可能会减缓人们对死亡的恐慌。但是自然的死,还是非自然的死,是一个很严重的区分。像佛陀所讲,众生皆苦,作为一种本质上的苦,是自然意义上的,还是那种突发事件带来的苦,其中的层次是不一样的。我觉得疫情带给印度民众的痛苦,其实是一种加倍的,我们不管学了多少深刻的生死学,在现实面前,一点也不能淡化它的严重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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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中老师:

刚才陈思所讲的这个故事颇为生动,确实在感官世界与思维世界,想要把握住轮回的主体其实是很困难的。但是我们还是要注意一点,所谓的轮回,它用佛教的话来讲,就叫做“流浪生死,莫知所归”。

所以佛陀示教的目的,倒不是为了探测到轮回的主体如何如何,而是要终止轮回本身,这才是他们的“灭苦之道”。单纯地区追问死后的灵魂之有无,好像有一点渺茫,但是生与死又是那么地具体,我们的存在,就是非常具体的经验。这一点,我觉得中国古人处理的特别高明。譬如庄子在他的书里就谈到,“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态度,有和无,哪个是究竟?终极之途,是虚空还是存有?你的现在却是真实的,我们至少是已经活在了经验的世界里面。所以重视生命、重视我们现在的人世与人生的交往,重视情感的起灭。我个人很喜爱印度的文化,曾经有过一段岁月是深度迷恋的。

后来理解了中国文化在处理这些问题时的某些深层次精神,譬如中国的文化,粗粗看过去是很现实的、但是,在它里面又很是豁达,气度非凡。它其实是接受了自己全部的尘世的命运,包括生与死。我觉得这种态度是重要的,比起宗教的彼岸精神,有时候还更显得博大。所以在我们的文化里面,会显示出一种人生的恳切,这种恳切,古人叫做“无妄”,或者叫做“诚笃”:热爱人世的生活,人世的经验,包括我们作为文化而建构出来的欢乐。中国的经典充满了对世界的正面理解,无论是尘世的生活经验,还是内心的人伦情感,都特别郑重,绝不轻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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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中老师:

我发现,像陈思这种童年和成年的经验都是非同寻常的。因为大多数的小孩子还生活在活泼的、无忧无虑的童年岁月里面,你已目击死亡危机,我相信它对你个人的这种触发,带来的成长和启示是有正面意义的,甚至是让你成为一位思考者的动因。成年工作以后所面对的这些情况,也是非常罕见瑜阅声之邀:印度生死书奥义,何以如此?,所以你的人生阅历确实要超过一般人的生活,而且还都跟死亡有关。包括你刚才谈到的阅读,阅读究竟在多大程度上能够解决面临死亡之际的恐慌。

譬如说,你谈到对《西藏度亡经》的阅读,索甲仁波切的《西藏生死书》,某种意义上就是这个书的现代本。我曾比较过这两个书的精神,一脉相通。当然,它们谈的都是死亡的技巧,谈一些非常重要的临终技术。怎么自救或者自度,以解决死亡的困境,进入一个又一个比较光明的归宿,这里面就隐藏了很多的心念技巧,然后还可以通过他人的帮助,或帮助一个将来离开人世的灵魂,过渡到一种大安乐、大自在、大光明的境界,确实是有很多的技巧在内的。这就涉及到阅读一些宗教文献与宗教知识,它在何等意义上能够帮助到一个人。刚才陈思也提到了,有些信徒,也有些宗教的大师,他们在接受同样的知识之时,未必具有同等意义的深层启发,更多的人会是在一种无意识当中,或者说在一种知识性的、文字性的理解或流连当中,它不会产生很根本性的一种信念转变。

而那些层次比较高的人物,那些宗教圣者,譬如说,像商羯罗大师、像辨喜尊者,或者像佛陀这个级别的人,他们对临终的刹那,在那种生命和死亡的交关之刹那,应该是会有一种非常了不得的处理与对待的,生死学应该就是他们的经验汇编,值得我们深思深学。但是,这个一点也不会减弱生命的珍贵,我们不应当回避、更不漠视生命本身。我常常怀疑,佛教在早期、中期与晚期是很多变化的。譬如,就对生命的态度、对死亡的态度而言,一定是有过很大的革命性变化的。譬如,佛教的早期把生命看成是一个负面的事物,甚至视生命的诞生本身为一场病痛。而死亡倒是一种回归,解脱则是一种大回归,充满了对人的生命的负面理解。众生皆苦,生老病死云云,皆是要把生命的根源做出一个否定性的态度。

故而世界在他们的眼中,也是一个大苦海,无论是人生,还是众生所在的世界,都是以苦谛为根源。但是,到了《金刚经》的阶段,也就是出现在中国的大乘佛典,大多数的大乘佛典都有一种类似的精神,那就是一种对存在的肯定,然后进入圣途的登高。我觉得,这也许就是中国人为什么能够接受佛教的一个极重要的原因,我们所接受的,就是大乘佛学里面的那种肯定的维度、肯定的精神。当然,这种精神瑜阅声之邀:印度生死书奥义,何以如此?,在印度的近代,也有很多的印度教大师在不同程度上做出时代的回应。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就是辨喜尊者,也是把瑜伽传到世界的那位尊者,应该是近代“东学西渐”的第一人,是他把印度文化里面那种肯定人世,最具有含摄力与接纳力的恢弘博大的印度哲学传播到了全世界。那么,追根溯源起来的话,我们会发现,他所弘扬的精神,其实就是《薄伽梵歌》里面克利希纳所教导的精神。

《薄伽梵歌》这部圣典,对生命、对存有,蕴含着类似于佛教的“如是”之精神。我想说,恐惧与逃避一样,本身是不好的,否定本身也是一种负面性的理解。但是,有一种非常好的态度,那就是“如是如是”的态度。既接纳生,也接纳死,生和死在某一个更大的宇宙心灵里面,它都是可以值得欢喜的,都是可以值得深度接纳的,这是一个很大的气魄。比如辨喜尊者,就是这样子的精神,而与近代印度文化的世界化很有关系的另外一位圣者,就是印度的大诗人泰戈尔了,我前段时间还重新阅读《吉檀迦利》,该诗集的最后那些诗篇,几乎都是在谈论生死难关的,非常有深度,也非常有意思,而且你会发现,他所谈论的死亡,都是带有一种新娘要嫁给不认识的新郎一般的那种莫名的喜悦与期待,生嫁给死,以此来接受死的到来。

这里我给诸位一段很好的文字,那是在《吉檀迦利》的第95首,《吉檀迦利》总共是103首,由此而摘取了东方第一块诺贝尔文学奖,之所以能够获得此种荣誉,是因为里面有很深沉的思考,譬如说对死亡的思考。那么他的第95首到底是讲什么呢?

诗人是把存在理解为一位神圣的母亲,她在喂养着人类的幼子或者说,喂养万物的存在。神圣母亲有两只乳房:一叫生命,一叫死亡。当母亲将她的右乳从婴儿的口中拿开,婴儿肯定会嚎啕大哭,立刻母亲的左边的乳房给到婴儿,从而得到了属于他的那一份安慰。我把它理解为一种如是的精神,既不应该否定生命,更不需要否定死亡,那些恐惧,或是逃避,都是气量太小使然。而害怕和否定,其实正是人世痛苦的轮回之音,我觉得就是习气,也就是数论哲学里面所讲的这种业力之纠缠,潜在业力的这条河流正在滔滔不绝地流动,所谓流浪生死。但是你若是以一种如是的态度,就把所有生死都一一化开。

所以,在这个层次上讲,泰戈尔的诗歌对我们有很大的启示,辨喜尊者所弘扬的印度人所开示的正面性、肯定性的一种文化,对我们就特别富有意义。这就可以回到我们所讲述的瑜伽里面了。瑜伽有不同的流派,但是我们要警惕的是,有很多的瑜伽,它会走向了对生命的否定、对死亡的畏惧。而另外也有一些瑜伽,是对生命特有的一种加持和爱护。其中艾扬格大师所弘扬的瑜伽,就是特别值得我们尊重的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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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中老师:

对,这是很重要的一个问题需要我们来面对。其实,我们刚才谈生谈死,谈的都是一种自然意义上的生死理解。但是当我们面对是是一种人为造成的灾难,或是非自然的死亡,我们就不能简单地抹杀社会问题的严重性。

所以,刚才陈思谈到的这个特别巨大的事情发生,是因为一个印度的宗教节日,结果可能就带来了这么巨大的社会性灾难,甚至是世界性灾难,这就会需要我们来追问,宗教的边界究竟何在,它到底是哪一种意义的合理,哪一种意义上的不合理,这些都需要我们深入探讨的命题。还有,其实最近也正好是印度大选的时候,4月份到5月份的这么一个时间点上,所以印度人聚集频繁,印度人那种不做任何防备措施的群体性活动,很令人诧异。

这就涉及到,作为一个现代政府,作为一个良性的社会结构,作为一个文明的世界,怎么来看待这么一些现象的发生?在印度社会里,有一个很不好的现象,群体性的活动里,几乎都是丧失思考力的样子,目光茫然,集体无意识,在危急时刻,这是很严重的现象。这个时候,我们要追问:宗教是点醒一个人的生命自觉,还是瓦解了一个人的生命自觉?到底是让人更加富有勇气与智慧来面对人生,包括生死,还是让人彻底放弃了对自己的责任与勇气,放弃了自己的智慧来面对生死。如果这样来追问的话,我们可能会触及到印度的问题所在。这样一个全球性的疫情大爆发之际佛家生死观的哲学思考,这样的节日带来的这种无防备的群体行为。

我们不得不怀疑这是一种迷信,或者是一种理性的愚昧。这是我们要批判的,绝不能用宗教哲学中很高明的一种见地,一种重要的生死学的理解与洞见,就抹杀了宗教信仰在社会群体事件所应该负有的一些责任。当然,这是印度社会一个很大的问题,甚至在很多时候,确实会看到一种前文明时代的遗留,属于相当程度的原始状态。这是让人特别担忧的一件事情,也是让人觉得很悲痛、很悲哀的一件事情。我觉得,不但是我们作为中国人会批评这种现象,就是印度本国的那些思考者,甚至历代的圣贤们都不忍心目睹这一切的发生,这是我对陈思刚才所谈现象的一个回应。

关于“瑜阅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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