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中梦幻之境中所构建的超验世界

《金瓶梅》中梦幻之境中所构建的超验世界

《金瓶梅》的作者处于一个新旧交替的时代,他敏锐察觉到资本主义萌芽的发展给晚明社会带来的重要变化,感受到在金钱力量的冲击下,旧的社会体制和意识形态正在逐渐瓦解和演变。在这一背景下,他淋漓尽致地描绘了一幅市井生活的风俗画,画中无处不充斥着道德沦丧、人性之恶,尤其是财色之欲的泛滥。

但是,作者并没有呼唤新的社会秩序或者以新的思想代替旧的社会秩序以及旧的思想,而是回归到了中华民族传统的鬼神观念和宗教思想,似乎想用这些集体无意识安排作品中人物的命运,从而惩戒这些贪财好色、罪恶多端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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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格认为在神话传说和原始意象后面,隐藏着人类共同的心理土壤,即“集体无意识”。它在人类意识深处得以积淀并通过遗传的方式继承下来:“或多或少属于表层的无意识无疑含有个人特性,作者愿将其称之为‘个人无意识’。但这种个人无意识却有赖于更深的一层,它并非来源于个人经验、并非从后天获得,而是先天就存在的。我把这更深的一层定名为‘集体无意识’。选择‘集体’一词是是因为这部分无意识不是个别的,而是普遍的。它与个性心理相反,具备了所有地方和所有个人皆有的大体相似的内容和行为方式。换言之,由于它在所有人身上都是相同的,它便组成了一种超个性的心理基础,并且普遍地存在于我们每个人身上。”

《金瓶梅》中梦幻之境中所构建的超验世界,其所蕴含的宿命论、因果报应、人生若梦便是这些典型的集体无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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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善恶轮回的因果报应

冯川在《神话人格·荣格》中写道:“我个人认为,最能为集体无意识提供证据的是普遍存在于世界各地(特别是中国文化)的梦兆神话。作为某种共同心理的体现,梦兆神话相信梦具有神谕的性质,相信梦是一种预言并或迟或早会必然应验。中国古代典籍中‘武丁说梦’、‘九龄之梦”、‘孔子梦坐于奠于两楹之间’以及‘晋景公之梦’、‘赵简子之梦’等等,都是梦兆神话的不同变体。这一神话母题在中国古代典籍中的反复出现,恰好证明了它具有古老的渊源和顽强的生命”。

佛教的因果报应论宣扬三世轮回,认为众生有现在过去和未来,人死后将会根据生前的品行投胎转化为各种生命形态,从而不断地演绎着生命轮回,包含着生命哲学与死亡哲学的观念。劝梦蕴含着丰富的因果报应理论。佛家有云:“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佛家生死观的哲学思考,把一切都视为烦恼,从而导致人生的痛苦。西门庆好色贪婪,罪孽深重,作者对于纵欲行为提出了警告:

“色胆如天不自由,情深意密两绸缪。只思当日同欢爱,岂想萧墙有后忧,只贪快乐态悠游,英雄壮士抱冤仇天公自由.安排初,胜负输赢卒未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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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瓶儿死后终于有所悔悟,于是数次托梦于西门庆,但是西门庆却依旧贪财好色,不听其劝,最终走向死亡之路,正如王婆所言:“这刷子当败。”而在西门庆暴亡之后,作者引用了古人格言劝说世人道:“为人多积善,不可多积财。积善成好人,积财惹祸胎。石崇当日富,难免杀身灾。邓通饥饿死,钱山何用哉!今人非古比,心地不明白。只说积财好,反笑积善呆。多少有钱者,临了没棺材。”

《金瓶梅》贯穿了因果轮回的小乘佛教思想。序言首先就点出:“知盛衰消长之机,取报应轮回之事。”西门庆被安排在贪淫纵欲、精力衰竭之后暴亡,死后的报应是家业全败。吴月娘所生之孝哥是西门庆托生,与高僧点化出家才得以消除一个冤孽。李瓶儿也是前生结冤,今生受报,血崩而死,死后托生《金瓶梅》中梦幻之境中所构建的超验世界,以应轮回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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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书最终以托梦作为因果报应的伦理结局的显现。首先是小玉夜见和尚与群鬼的谈话,众多亡灵死后受到普净的荐拨俱荐拔托生,使西门庆、潘金莲等一一到凡间转化为世人。最后是月娘梦见孝哥儿被云里守砍死在刀下。张竹坡在点评《金瓶梅》第七十九回时说道:“孝哥必云西门转世,盖作者菩心欲渡尽世人,言虽恶如西门,至死不悟,我亦欲化其来世。又明言如西门等恶人,岂能望其醒悟,除非来世也。”

在第一百回中,老方丈点孝哥儿,哥儿现出西门庆原型。月娘方知是西门庆转世,为了防止重蹈覆辙,于是使月娘不得不把孝哥交给,普静禅师,让他出家当了和尚,断了尘世之欲,安心修行,能有善果。这一预示性的梦因而完结了“西门豪横难存嗣”的结局,正是作者的匠心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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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安于天命的处世态度

《金瓶梅》的作者为人物恶行安排了恶报结局,惩治了情欲的贪求所犯下的罪恶,告诉读者人事决定于天,这是《金瓶梅》中反复渲染的一种天命观。诸如“万事从天莫强求,天空报应自分明”,“富贵贫穷各有由,只缘分定不须求”等等连篇累犊的重复说教。

作者把天命观置于人的言行之上,警告西门庆、潘金莲的纵欲行为:“色胆如天不自由《金瓶梅》中梦幻之境中所构建的超验世界,情深意密两绸缪。只思当日同欢爱,岂想萧墙有后忧,只贪快乐态悠游,英雄壮士抱冤仇天公自由安排初,胜负输赢卒未休。”尤其西门庆因纵欲得病时,作者忍不住插嘴议论:“乐极生悲,否极泰来,自然之理。西门庆但知争名夺利,纵意奢淫,殊不知天道恶淫,鬼录来追,死限临头”(第七十八回)

此处的“自然之理”,就是“世运代谢”的天理循莎论。而西门庆临死时吴月娘做了一个梦,梦见“大厦将倾……撷折碧玉替,跌破菱花镜”。吴神仙圆梦说,这是预兆西门庆将死,妻妾将离散,“造物己定,神鬼莫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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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作者也要人们对世态炎凉抱着莫生怨言、听天由命的态度。诸如“生平造化皆由命”;“万事不由人计较,一切都是命安排”;“其容人力敌天时”;在第十四回中,李瓶儿将花家财物一一偷运到西门庆家,作者说道“富贵自是福来投,利名还有利名忧。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这里,命作为一种超越一切的必然性,人的命运预先被注定,精心算计和谋划都归于无效。最终在第一百回中,普净荐拔一切鬼魂冤孽结束全书。作者将一切冤死、压迫都归结于因果报应、归结于宿命,以佛法、天理消融。作者对李瓶儿、吴月娘、西门庆、潘金莲等主要人物命运的揭示能沉入生命内部,在肯定人欲的前提下感受到贪欲之恶的必然存在佛家生死观的哲学思考,无疑是对人性的弱点,以及对由此而造成的人生和社会悲剧宿命性的一种哲理领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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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人生如梦的命运归宿

浮生若梦最初来源于道教《庄子》外篇《刻意》曰:“其生若浮”,即圣人得道后的生活状态,就像浮在泡沫上,自由自在。后人多以为世俗的人生短促,漂游不定,就像梦中一样。

佛教哲学一向认为世间万物都是虚幻的,人的世俗生活也是虚幻的。《金刚经》中有著名的四句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六如”即“六喻”,亦称“六观”,梦喻最重要,居于第一的地位。

由于《金刚金》在佛教中的特殊地位,中国僧人讲授佛法,也都喜欢以梦喻为重要手段。南北朝高僧慧思《诸法无净三昧法门》中有一段:“譬如睡眠时,梦见中中事。心体尚空无佛家生死观的哲学思考,何况有梦事?觉虽了了忆,实无有于此。凡夫颠倒识,譬喻亦如是。”借用梦的虚幻性说明人生的虚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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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道教佛教地位的上升,使梦喻人生在文学作品中成为一种风尚。诸如“人生如梦,似水流年”“人间一梦晚蝉鸣”“始信人生如一梦”“一枕黄粱梦太长,是因是想总荒唐”等词句俯首皆是。

先秦时代的庄子把老子的“无为”思想发展成“出世”思想,对生死问题看作是相对的幻灭现象:“死生、存亡,穷达、贫富、贤与不肖、毁誉、饥渴,是事之变,命之行也。”这种对人生的解释为后来的道教提供了教义主旨,演化成“生死无常”、“人生如梦”的宗教教条。

魏晋时期道教大兴,“人生如梦”由宗教意识扩展为意念强烈的人生观念。加之小农经济的囿限和对天灾人祸现象难以科学的理解,对个人不幸遭际不能正确的认识,“人生如梦”的观念也成了文人学士惯常抒发的一个主题思想。如雄才大略的魏武帝曹操发出:“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感叹,旷达浪漫的李白在《春夜宴诸从弟桃李园序》文中认为:“而生若梦、为欢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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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也用这种观念去解释所谓的“情色”、“男女”、“产业”等的盛衰消长问题。作者关于人生幻灭的感叹比比皆是,在每一次梦幻结束之时,总有“南柯一梦”的强调。结构的设计更是生命幻灭感的形象注脚,从中我们可以窥见道家和佛家思想对中国梦文学的影响。“写月娘必写其好佛者,人抑知作者之意乎?作者开讲,早已劝人六根清净,吾知其必以空结此财色二字也”。

在《金瓶梅》一百回前诗词格言中,有三十多首诗直接宣扬“功名盖世,无非大梦一场”、“善恶到头终有报,高飞远走也难藏”的虚无思想。小说第一回,作者开宗明义就提出“色情”论,认为‘情’‘色’二字,乃一体一用,“仁人君子,弗合忘之”;进而表明这部书就是要写一个“虎中美女”的“风情故事”,说“贪她的,断送了堂堂六尺之躯,爱她的,丢了泼天洪产业”。因此“奉劝世人,勿为西门庆之后车”。特别是第五十一回薛姑子演颂金刚科时,历数人世种种荣枯悲欢,宣扬人生无常、万境归空的虚无主义的色空观念。

撰稿/雪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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